因为疫情，东京奥运会延期整整一年。

对绝大多数运动员来说，在自己的职业生涯里多等待一年不算什么，毕竟年轻是永恒的资本，但对那些已经将东京视为最后舞台的老将们来说，这样的不可抗力显得有些残酷。

2019年在我们家门口举办的男篮世界杯上，阿根廷在不被看好的情况下一路杀入了最终的决赛，已经39岁的阿根廷老将路易斯-斯科拉用淘汰赛对阵塞尔维亚的20+5和对阵法国的28+13带领阿根廷突出重围，拿到了一张直通东京的入场券，按照钻石的原定计划，一年之后的东京奥运会将是这位“四旬老汉”的告别演出。

阿根廷最终在决赛中败北的对手西班牙也遭遇着同样的窘境，作为过去十余年西班牙内线的支柱球员，加索尔兄弟自北京奥运会之后第一次未能同时出现在国际赛场的舞台上——大加因为左脚舟骨应力性骨折而缺席，然而仍处于“黄金一代”福利之中的西班牙队在卢比奥和小加的带领下仍然强势的拿下了世界杯的冠军，于是，保罗-加索尔如愿拥有了职业生涯最后一次参加奥运会的机会。

一

2004年8月15日，身披阿根廷11号球衣、已经为国效力七年之久的斯科拉首次踏上了奥运会舞台，在首秀最终一分险胜塞黑的比赛中贡献了至关重要的10分，十二天之后，斯科拉奥运生涯的第七场比赛，球队遭遇了艾弗森和邓肯领衔的梦之队，自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梦之队横空出世到那场比赛之前，NBA的球员们还没有品尝过五环旗下失利的苦涩，但那场比赛里，吉诺比利如天神下凡一般的29分力助阿根廷将梦之队拉回了现实，而斯科拉也在与邓肯的对位中丝毫不落下风。在最终的男篮决赛中，斯科拉以13投10中的命中率拿下25+11，率领阿根廷15分优势力克小组赛曾战胜过自己的意大利，历史上首次夺得了奥运会篮球比赛的金牌。

2004年雅典，已经在过去的一个奥运周期里完成了职业生涯重大飞跃的保罗-加索尔顺利成长为西班牙男篮的绝对主力，同样是8月15日，大加迎来了属于自己的奥运会首秀，在与中国新星姚明的对位中，大加展示出了出色的篮下统治力，风驰电掣的攻下了21分10个篮板，带领西班牙以25分的巨大优势取得了开门红。

仿佛从那时起，西班牙便成为了我们中国队的苦主，而美国则成为了西班牙的苦主，小组赛五战全胜、状态极佳的西班牙队在四分之一决赛中遭遇到了另一组跌跌撞撞进入淘汰赛的美国队，尽管大加在那场比赛中如入无人之境般的砍下了29+11，但斯蒂芬-马布里的突然爆发还是让西班牙心有不甘的被挡在了四强门外。

同是首次奥运会之旅，斯科拉已经以总得分141分（排名第四）和场均17.6分（排名第七）的出色表现成为了阿根廷男篮阵中仅次于吉诺比利的二号人物，而大加更是以场均22.4分荣膺奥运会得分王的殊荣。虽然结局不同，但这两位国际赛场上的低位大杀器都是从雅典起步，开始了自己传奇般的奥运生涯。

二

四年后的北京奥运会，已经登陆航天城成为姚明左膀右臂的斯科拉换上了火箭的4号球衣，而大加清秀的面孔上已布满了胡须。此时的阿根廷依旧是吉诺比利的球队，而这时的西班牙阵中又多了一位值得信赖的大个子球员——同样留着长发和络腮胡的马克-加索尔。

因为连续三届大赛的折戟（2002、2006年世锦赛和2004年奥运会），美国篮协痛定思痛，制定了一个很有针对性的计划——请来了美国大学篮坛威望颇高的主帅迈克-沙舍夫斯基（老K教练）执掌球队，在征召NBA球星的同时，与其签订一份类似于强制要求服务期限的承诺书，旨在保持阵容的稳定，所以北京奥运会的梦之队中，绝大部分球员都参加过2007年的美锦赛，球员们已经有了一定的默契。

面对这样一支梦之队，加索尔兄弟效力的西班牙队和斯科拉所在的阿根廷队仍然是他们最大的对手，果然，在一系列兵不血刃之后，阿根廷率先在半决赛中遇到了美国队。

那场比赛中，与斯科拉对位的安东尼不断用自己强壮的身体挤压着对方的空间，甚至很多动作都是在有意的试探着裁判的判罚尺度，在吉诺比利开场仅6分钟便因伤退赛的前提下，斯科拉扛起了球队进攻的大旗，虽然最终因为实力不济完败给了美国队，但钻石28+11的闪耀数据成为了两队所有球员中最出色的那一个。

决赛，站在美国队对面的是大加，虽然刚穿上紫金球衣，刚与对面的王牌球员成为队友，但当决赛哨声响起时，大加就像一只披头散发的雄狮冲进了狼群之中，在这场较量中，有意错开对位的大加（本应对位霍华德但教练安排他对位安东尼）和在衔接段对位波什的小加让美国队的内线吃尽了苦头，不设防守三秒的国际篮联规则最大限度的为防守一方设置了内线屏障，兄弟俩合砍32分11个篮板，并与梦之队纠缠到了最后，若不是科比那记一箭双雕的3+1（既命中了拉开比分的三分球又罚掉了状态正佳的鲁迪-费尔南德斯），西班牙本有机会将梦之队拖入一回合定生死的终极轮盘赌局。

饶是如此，当梦之队再次站在最高领奖台上时，分居两侧的大加和斯科拉也一样获得了五棵松球馆里足够多观众、足够长时间的掌声。经过两次奥运的洗礼，这两位同处黄金年龄的球员已经悄无声息的占据了北京奥运会得分榜三甲（大加第一，大姚第二，钻石第三），除去整体实力最不济的中国男篮，这两位国际赛场上的超级球星已经成为了美国队征战FIBA的最大阻力。

三

时光流转，岁月有声。当2012年的伦敦奥运会如期来临之际，这两位国际巨星却各自面临着不同的困境——半年前，两人一同遭遇了一场沸沸扬扬的交易风波，按原计划，大加将作为湖人得到保罗的主要筹码前往火箭报到，而斯科拉将与凯文-马丁一起加盟保罗的东家黄蜂，但斯特恩因为著名的“篮球原因”阻止了这笔交易的发生，最后的结局是，两人都得以留队。

此时的大加，已经跟随科比拿到了梦寐以求的奥布莱恩杯，两次，在季后赛和总决赛舞台上，大加证明了自己并不是孟菲斯球迷眼中的“软蛋”；另一边，斯科拉却经历了火箭“MM组合”的先后离开，总冠军已渐行渐远，更糟糕的是，奥运会开幕前夕，斯科拉得知自己将被火箭特赦，之后，斯科拉NBA生涯中第一次改换门庭（虽然是被马刺选中，但并未身披马刺球衣出战过，所以不算马刺），这其中的波澜和未知被斯科拉一股脑的带到了伦敦。

奥运赛场上的阿根廷，已显出了老迈的迹象，虽然坎帕佐等新人已经出现在了公众的视野里，但这支球队的核心仍然是马努、钻石、诺西奥尼、德尔菲诺等一干老将，在经历了小组赛的波澜不惊和淘汰赛的跌跌撞撞之后，阿根廷又一次在半决赛中遇见了美国队，这一次吉诺比利并未伤退，但阿根廷老迈的步伐已跟不上美国队的全面开花，继小组赛大败29分之后，阿根廷又一次以26分的巨大劣势倒在了半决赛门前。

客观的说，伦敦奥运会上的斯科拉状态很一般，但凭借着自己扎实的基本功和优秀的职业素养，他依旧能够场均贡献18分，位列所有球员中的第五位。

而大加率领的西班牙与四年前一样，依旧是美国队决赛中的对手，虽然西班牙内线补充了实力干将伊巴卡，虽然大加在决赛中依旧稳定的贡献了24+8+7，但杜兰特的异军突起还是让西班牙无法跨越美国这座篮球不周山。

四

之后的四年，对两位老将来说更加艰难——斯科拉在这四年间辗转太阳、步行者、猛龙等三支球队，而大加也离开了湖人，来到东部加盟公牛。

里约奥运会，也算是阿根廷的半个主场，当36岁的斯科拉作为阿根廷代表团的旗手入场时，几乎所有球迷都认为这会是这位老将的奥运会谢幕演出了。

更加老迈的阿根廷倚仗的还是那些球迷们自2004年之后便能一眼认出的球员，而美国队已经悄然完成了球队的更新换代，杜兰特和安东尼带着泡椒、克莱、欧文等新锐球员走上了世界舞台。

阿根廷小组赛的对手里，既有西班牙、巴西、立陶宛这样的传统劲旅，也有尼日利亚、克罗地亚这样的新兴势力，虽然马努和钻石的存在依旧可以为球队托底，但面对西班牙、立陶宛这样的欧洲强队，已然没有了任何优势。

这次与美国的碰面更早一些（四分之一决赛），结果也和过去两届奥运会没有区别（27分惨败），此时的阿根廷球迷，已经不在乎比赛的胜负，他们看着马努被岁月掩藏的黑发，挥舞着国旗、唱着助威的战歌，勇敢的迎接着英雄的谢幕。

在这场比赛中，斯科拉仍然是阿根廷阵中最倔强的那一个，15分10个篮板，犹如他缓慢而扎实的篮球技术一样，他将自己慢慢的写入了奥运历史。

两天后，西班牙在半决赛中站在了美国对面，只是因为小组赛前两战爆冷输给了克罗地亚和巴西，所以西班牙不得以与美国提前相遇，面对小乔丹和考辛斯，36岁的大加在内线依旧予取予求，23分8个篮板，美国无法限制大加，只是他们的“乱拳”依旧能够“打死老师傅”。

五

接着，便是文章开头的部分。

在东京没有观众的球馆里，斯科拉孤独的跳着已经存在20余年的探戈，一头短发中间已经夹杂着不少白发，但他似乎比之前更加精瘦、更加干练，阿根廷自黄金一代之后终于完成了更新换代，可是面对淘汰赛的对手澳大利亚，老迈的斯科拉已经无法再像小组赛对阵日本那样轻松写意，世界篮球发展的速度已经彻底吞没了他老去的缓慢进度。

终场前51秒，大比分落后的阿根廷撤下了斯科拉，对手澳大利亚男篮暂时中止了比赛，向这位参加了五届奥运会的老兵送上了长达三分钟的掌声。

同一天的另外一场四分之一决赛，西班牙再次摆在了美国手下，14分的分差创造了近三届奥运会以来的最大分差，此役，大加只获得了6分17秒的上场时间，得到0分3个篮板。赛后，加索尔兄弟双双宣布，将从国家队退役。

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人生如逆旅，君亦是行人。

六

其实在他们的黄金年代里，他们不一定是我们心中的男一号，换句话说，我们只是因为在关注着某某而“顺便”关注着他们，但多少年过去，我们关注的那些人已经退役、转行甚至阴阳两隔，但“顺便”关注着的他们却仍然奔跑在球场两端，他们的技术动作已不再流畅和轻盈，但在行进间却多了份自在和潇洒，他们的上篮动作已不再天崩地裂，却好似四两拨千斤般的大巧不工，他们的行动已经变得迟缓，但举手投足间尽是生活的劫难赋予的智慧，他们会遭遇遮天大帽，但他们已不会贸然动气。

他们手里的篮球早已不再是一半海水一半火焰，而是一半职业一半生活。

现如今，他们从容的在东京奥运会结束时转身而去，曾经长发飘飘的少年已经剪去三千烦恼丝，曾经凶悍的络腮胡已显点点斑白，他们占据了繁星般的篮球世界里普通的二十年，可这二十年，我们一同见证了篮球的变迁，一同经历了梦想的实现，一同体味着失去的沮丧，也一同回顾着单行线的青春。

这普通的二十年，是他们篮球生涯的全部，也是我们篮球记忆深处最美好的时光。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不会再仰望任何一名篮球运动员，不是因为老去的心灵，而是因为老去的精力，我们会感叹那些超新星带来的震撼，却不会再盲目的崇拜，因为我们的生活中，还有远比篮球更加重要的东西和人。

这是一场告别，也是一场开始，这是一段旅途，也是一场远行，这是一次放下，也是一个回答。

这是他们留下的，属于篮球的时代印记。

（后仰跳投）